破产、巨额负债、无力支付、暴利催收、折磨、跳楼轻生、家破人亡……我们所能想到的各种关于“人祸”的负面词汇总会在谈及高利贷的时候喷薄而出。

大学生“裸贷”风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近期微博接连爆出的自杀声明和浙江省台州市的大型套路贷案件再度把“高利贷”这个藏于金融世界暗处的话题推上舆论风口。一时诘问四起，这些指向贷款人虚荣心的的言论也同样无差别攻击着高利贷这一违法行为。

高利贷，从民间借贷发迹的一条歧路，几经政权更迭、民间起义，它在历史中又将是怎样一副模样，而在现代金融体系逐步完善的今天又掀起多少波澜?

古今中外的奇葩高利贷

经济史学家通常会用以下方式定义高利贷：选定一个“我们觉得合适的”利率，比如现在常见的20%，然后把任何利率超过20%的民间借贷都定义为高利贷。

当然，在历史语境下，这种定义也有忽略借贷市场资金供求链、契约执行环境和通货膨胀率的嫌疑，但不可否认的是，从原始社会到如今规范的金融市场，高利贷拥有悠久的历史，伴随着同样长远的坏名声。

西方：“太初有言”VS“我们要贸易”

只要阅览新约和旧约的字句，我们就能基本还原出基督教会主导的中世纪对民间借贷持有什么观念了。

看看这些遣词造句吧，站在中世纪终点和现代资本主义纪元开端的诗人但丁是怎么说的：“紧贴着第七环的边沿……那悲惨的人群(高利贷者)席地而坐的地方。他们的双眼迸发出他们的痛楚。”

蠢蠢欲动的民间信贷

中世纪的宗教信条明文限制高利贷，有时它仅止于臆想罪——“期望中的获得超过了给予”，有时也趋于禁止，视其为洪水猛兽，认定放高利贷比杀戮还要可怕，这一时期的商人和银行家也背负着沉重的心理压力。

即便如此，出于贸易需求，民间借贷仍在乡间悄悄进行着，随着11到12世纪贸易的复兴，各国都在不借助高利贷的情况下艰难地进行着贸易活动。但这些发展起来的民间借贷只是专门为了避免罪恶感而设计的，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这种局面的改善一直要等到文艺复兴时期，在各族人民为了典当铺这一不稳定因素(13世纪的英国当铺利率规定上限是43.333%，但普罗旺斯能达到300%，德国达到173%)而奔忙之后，欧洲迎来了资本主义萌芽和经济大转变的时期——文艺复兴。

万年背锅侠

这时候的皇权再现雄伟，并指明了通往现代民族主义的道路，而与民族主义同生的，却是犹太民族为莫名为当权者背锅的开始。

《犹太经济史》一书中说：“从比利牛斯山到苏格兰，从大西洋到易北河，这中间各地的犹太人，大都是靠放高利贷生活的，从12世纪到15世纪都是这样的。”

同时，“基督教统治者一向把犹太人当作其高利贷的代理人，他们从犹太人身上拿走大笔高利贷收入，然后，他们又时常宣布，对个别或者所有的犹太人的债务实行延期偿还。”

犹太人的信贷业务怎么会变成真正的高利贷呢?因为这项业务实际上被当权者用来压榨居民：犹太人放贷收贷，国王再向犹太人课以重税，他们拿走利润的大头，而犹太人不过是取蝇头小利。

从中世纪到文艺复兴，这样的局面其实出现过改善，因为越来越多的邦国公民加入到信贷和贸易大军中，但因常年累月形成的刻板印象和当权者们“转移矛盾”的惯用伎俩，犹太民族始终是头顶锅盖走在舆论风暴前线的那一批人。

只是随着宗教改革的深入，荷兰、英国先后将高利贷禁令废除，关于民间借贷的传统观念随着自由市场的建立而逐渐刷新，在威尼斯这类自由商贸的城邦国家，高利贷变得普遍起来，商务纠纷也如雨后春笋一般相继冒出。在此基础上，现代金融业开始萌芽。

犹太人的污名也逐渐洗清，不过在重商主义的大环境下，随着银行业的发展和工业革命的兴起，犹太人三个字也还是与金融业挂钩，一如今日。

中国：政治传统VS华夏儿女多奇志

与欧洲中世纪不一样的是，中国不存在宗教上的禁忌，历史上基本没有过将高利贷视为非法，但是在重农抑商的政策基调下，打击高利贷依然是一种政治传统。

这是因为，高利贷的过度扩张，往往会加剧土地兼并，影响政治稳定——受高利贷迫害的贫下中农，被迫将土地交出去，在削弱中央政府财权的同时，还制造出大量流民。

不过与西欧一样，官方的压制仍然不能阻止民间蠢蠢欲动的贸易热和逐利心，若是要翻开古代中国的借贷史，映入眼帘的与其说是刻板严肃的说辞，不如说是各路奇葩人事粉墨登场。

我国春秋时期就出现了以货币为对象的高利贷，但历史上的第一次民间借贷高潮发生在汉代，当时的“子钱家”就是高利贷商人，其资本动辄几千万乃至上亿钱。

《史记》记载，“七国之乱”时，政府财政困难，向子钱家们借钱，而著名子钱家无盐氏借给了政府1000金，约定利息按本金的10倍计算。“七国之乱”平定后，政府按照10倍的利率归还了本息。

更极端的例子出现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彼时佛教兴盛，结果和尚也一同垄断了高利贷行业，肆意到向官府势力追债。南朝梁武帝深信佛教，曾四次要舍身为僧，其实就是变相给寺院布施。大臣们虽然心知肚明，但只能先后花费四亿钱把他赎回来。

一般印象里的宋代是中国现代社会的黎明，也是资本主义的萌芽阶段，然而就是这样的时期，利贷业务也更加兴旺，不仅有私营的交子铺、交引铺等高利贷机构，还有官营的放贷机构。

除了一般的信用贷款外，还有抵押贷款。抵押物可以是田契、地契以及金银珠宝，甚至还出现过有人拿妻女“抵押”的情况。

明清的典当行、钱庄、票号等具有现代意义的金融机构逐渐发展成熟，民间借贷活动也愈发活跃;而清末民初建立的银行更是开启了中国的现代金融发展之路。

新中国建立后，政府对高利贷的态度从最初的鼓励走向整顿，一直到改革开放前，高利贷几乎消失了。改革开放之后的民间借贷则很长时间处于地下状态。

所有高利贷都是利润。无论是封建世界下的金融版图还是现代金融体系建立后各国的市场，关于高利贷的发展轨迹也多是相似的。

高利贷：“你借800，还我一套别墅”

今天语境下的高利贷，与古代的高利贷迥异。如今的高利贷在实际上与次级贷款和普惠金融等词语紧密联系在一起，成为主流金融体系之外的重要补充。

可是近期发生的多起网贷事件也让消费者对当前所处的金融环境持悲观态度，因为网络贷款的方式实在令人惊悚：原本明目张胆的高利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裹了一层普通民间借贷外壳的“套路贷”，也就是变相的高利贷。

而后果令人胆寒。

于此同时，关于高利贷合理性的问题也在网络上越炒越热。从去年全国闹得沸沸扬扬的“辱母杀人”案到不久前才实施打击的浙江台州套路贷团伙，每次都有网友呼吁加强监管和实现高利贷非法化，也每次都有财经媒体和公知为高利贷洗地。

这些洗地文章声称“高利贷是大德善举，维护社会安澜”，提出的论点大多是“禁止或限制高利贷才能打击黑社会”、“世界上本没有高利贷，是法律‘创造’出了高利贷”，甚至还有说“高利贷立法伤害穷人利益”、“限制高利贷扩大贫富分化”等等。

不得不说这些观点振聋发聩，颇有蛊惑性，还有些为市场经济推波助澜的味道。然而在市场监管不严密的现状下，盲目放开民间借贷只可能为本就严峻的金融市场雪上加霜。

首先，媒体公知鼓吹高利贷与黑社会没有必然联系，而古往今来的例子都表明，民间高利贷的充分发展，一定会带来社会的黑化。黑社会会伴随高利贷的发展而发展扩张，渗透基层公检法，控制基层经济乃至控制国家若干经济命脉。

至于说法律“创造”了高利贷，法律表示这个锅我不背。我国民事法律无“高利贷”的概念，只是民间借贷息金可否受法律保护的问题。如果民间借贷利率在法律限定利率(一般是36%)之内的，法院予以保护;超出限定利率的，法律不予保护。

这样看来，高利贷穷人利益说也就不攻而破，事实上高利贷风暴的多发地就是县城，而非一二线大城市，有时它几乎就是全民谋私利的道具，将正常的社会生态扭曲成赌场生态，特别是它还作为寄生性的金融资本，发展下去只会产生金融泡沫，不会产生物质财富。

想起浙江台州“4.26网络套路贷”案中犯罪团伙的口号了吗?“你借800元，还我一套别墅。”

高利贷吸血实体经济到一定程度，扭曲的社会势力也将会侵蚀、动摇甚至对抗公权力，变成基层统治者，到时的大部分基层民众也只会是受害者。

再如此类事件：

然而大部分时候，催贷人员没有业绩自己也没发生存，只是同一阶层的相互碾榨。理论上，相关部门对这种贷款企业就不应该批准成立。可惜大多小贷公司对没有偿还能力的人借贷审核标准过低，利息偿还标底又过高。

后记

如今国家机器大力推动普惠金融，维护对中小企业的各种利好，可不是为了看到高利贷在幌子下肆意妄为的场面，如今部分观点却旨在推动国家暴力机器维护高利贷的超额剥削，要求国家暴力机器为高利贷保驾护航。

可惜这金钱生态只是一滩浑水，其中毫无输赢之分，所有的加害者也最终会是受害者。

如果我们纵观古今中西，应该不难发现，不只犹太人的历史惨烈，高利贷的历史也是一部血泪史，只是它来得冷冽而克制。在缺乏监管的畸形市场鼓吹利率市场化只会放纵金融泡沫继续吞噬实体产业，也会将更多家庭逼上绝路。

参考书目：

《利率史》

作者：[美]悉尼·霍默 / [美]理查德·西勒

时间：2010年

参考文章：

董云峰 《高利贷史是犹太人的血泪史 放高利贷者与犯淫邪鸡奸者同往地狱》

腾讯大苏网 《从“裸贷”谈谈古代的荒唐高利贷》

程清 《“辱母杀人”案：公知们为何替高利贷及黑社会疯狂洗地?》

21世纪经济报道 《借800元还1套别墅!浙江破获史上最大套路贷：两百多人被抓》

卢小波 《小城高利贷样本：一本教你如何作死的说明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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