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次交涉，明月湖公司丰总、东北建筑公司冯总跟刘东升各退一步，达成折中方案。明月湖或天利三个月内要和冯总结算，基于困境，结算额为实际施工款的百分之八十六。明月湖支付，与天利公司没有干系。天利支付，实际施工款应全款计入明月湖对天利的欠款。到期谁也没有付，实际结算时明月湖要支付全款加利息。三个红章敲定，东北公司的工人遣散，只剩冯总一人坐等收款。

明月湖最后的材料费，加上东北公司一百多万结算款，还需要九百万。如果丰总卖出大量的房子，明月湖公司仍然会掌握着主动权，和天利公司继续保持现有雇佣合作关系。倘若丰总卖不掉房子，而刘东升又筹来九百万，明月湖公司就会更加被动。丰总绞尽脑汁地卖房，刘东升黑白做梦地想着筹款，奈何家里已经抠唆得底朝天了。

半圆形的拱窗，转角的石砌，陡尖的屋顶，暖黄的墙面，浪漫的欧式别墅各有情调。葱茏的竹林沿着弯弯的石路列立两旁，曲径通幽处，方正气派的中式别墅豁然呈现。高低错落，左右回旋，或素或艳，或隐或现，二百亩地二百个别墅，二百个别墅二百种姿态。小桥流水,亭台廊榭。海风远处来，花香园中生。千植渐欲迷人眼，不知此中是何邦。

列国别墅园初现峥嵘，来看房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丰总脸上有了多日不见的笑意。苦尽甘来，明月湖卖房子回笼资金的好时节到了。刘东升和丰总海边散步。刘东升说那个么，那个老大俺跳蚤烧汤没油水咧，最后的九百万缺口还得恁来填。丰总提议两人比赛打水漂，谁打得近谁来解决。丰总弯腰捡起个石片，正要向海上抛打时，瞬间咳嗽起来，只好蹲下歇息。刘东升小时候运河边玩这种把戏多了去，而今身子发胖笨拙得厉害，侧身将石片扔出，石片直接扎入了水中，连个水花也没打出来。丰总止了咳，把石片拿在手上水平放置，侧弯腰用力抛出，石片擦水面飞行，一串嚓嚓嚓的声音过后，在远处沉没。

有少半年没有去周周足疗屋，待去时人去屋空。失望之余，刘东升总算记起纪艳艳的传呼。传呼打出去，很快小纪回电话说了新的地址。赶到新地点，纪艳艳告诉他，三个多月前被得罪的两个无赖砸了店，没办法换了地方。新地方客生，店里没人，刘东升从附近买来饭菜两人一起吃，问她出事时怎么不打电话。纪艳艳轻轻哼一声，说打了三次你也没接一个。刘东升这才想起那时间手机上确有未接电话，当时自己正在村子里筹钱，没有顾得上。就把这少半年的状况，跟小纪说个明白。

听小纪说两个同事回家嫁人了，刘东升道恁也该嫁人咧。春残花渐落，红颜老死时。

一句话

说得纪艳艳黛玉附体小泪扑簌，叹说自己哪有资格嫁人呢？爸爸打工摔断了腿，妈妈天生残疾，妹妹在上学，一家子还指望着自己养活呢。十六岁进城做足疗，十九岁开足疗屋，没有压力谁会这么拼呢。刘大哥，你父母还好吧？

沉默片刻，刘东升打开一瓶金威啤酒。几瓶啤酒下肚，喝得头脑晕乎。头脑晕乎嘴里就没有把门的，伸出舌头把上下嘴唇舔一圈儿，开唱起老家的花歌来：

“二八佳人女娥媓，撩姐姐耐心莫作慌。

一锹不能挖个井，两锹不能挖个塘。

岂能够，早上栽树晚乘凉？”

纪艳艳夺过剩下的一瓶，放在自己面前。刘东升晃悠着探身来拿，小纪慌忙倒在自己杯里，一杯接一杯地饮完，脸颊发红，“天无绝人之路，刘，刘大哥”，趴在桌子上的纪艳艳像是自我安慰又像是劝慰黑老板。挂在墙上的风扇来回地摆着头，风一阵阵地吹向两人。门外的大街上车辆已经很少，深珠夜深人静。

半夜里醒来，看到纪艳艳侧躺在自己身边。山有木来卿有意，昨夜里红尘就是你。刘东升粗胳膊伸出去，两个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相逢何必曾相识，同是天涯孤寂人。没多久，又一起安然入睡。再次醒来时，纪艳艳已经不在身边。倚起在床头，刘东升顺手拿起枕旁的摇空器打开电视，像是美国，一架飞机正冲向一座高楼，瞬间火光冲天浓烟腾起。正看得兴起，小纪把一张银行卡递了过来，说大哥这卡里有两千块钱，你要是不嫌少就拿着用急吧。刘东升说了句傻妮子，又把艳艳搂将过来。

刘和平打电话，催促刘东升无论如何再筹措九百万，并要他想办法影响售楼处卖房子，把最后的主动权抢到手。听着东升想不出法子准备喝个儿论堆的话，刘和平赶过来，唾沫腥子飞溅地劝说一番，而黑老兄仍是柳树家出身立场不稳。

丰总病倒了，回北京疗养，文副总代行总经理职责。文总姓文，人却很武，上任三天推出两举措：其一，下令预算员对天利公司的施工不予签字，不签字认可将来就没有结算凭据，干了也白干。文总“拖”字诀，要为明月湖公司争取主动空间。其二，别墅暗中降价销售。

刘东升在市里请苏总小酌。酒过三巡，苏总醉意朦胧，说东升我听说才董去了欧洲，总代理中国一个治秃发的发明产品，好像干得还不错。兄弟，咱要坚持着替老才守住明月湖，说不准他会杀个回马枪呢。几年下来，苏总也对明月湖有了不舍的感情。

秦铁柱请明月湖公司施工员市里消遣。喝酒泡脚卡拉OK，酒至酣时，俩人一起搂着“公主”劲歌漫舞。两天后，铁柱拿着一沓照片请施工员欣赏。照片下面，是需要签字的材料。大眼瞪小眼，施工员知道中了钱鬼子套路，乖乖签字。而一些施工改建较大的项目，他没有权限，把材料退给秦铁柱。

“家在深圳”的论坛出现了一篇贴子：深圳楼价终于跳水。相信单人跳和双人跳后，团体跳水的日子不远了。随后《深圳商报》关注，引发热烈讨论。深珠深圳一衣带水离不远，人们追涨不追跌，降价的明月湖非但没有打开销路，反而门庭冷落。

陶卫国命好，在房子降价前已经把开发的三栋楼卖完。闲来无事，应老同事要求，为铁佛市政府在深圳帮忙举办了一场招商引资洽谈会。常务副市长岳勇出席，会议组织得很有成效。为了有个对接特区的窗口，岳勇计划成立铁佛市驻深圳办公室，希望陶卫国出任负责人，级别由停薪留职前的副县升为正县。陶卫国犹豫不定，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对年过四十的自己来说，从政从商必须要做一个最后的选择。

方预算员跑来办公室告诉刘东升：“有了，有了，有了一千五百万！”

刘东升右手放在后脖子上，摇脑袋活动颈椎，“烧纸的钱咹，介

mu

（这么）多？”

方预算员道：“老板是真的，前天和平回铁佛村找你把兄弟去了，这钱是他要来的。”

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刘和平把刘东升在深珠的状况，前前后后跟程老板汇报得详详细细，也和盘拖出了两人的“吃月计划”。他说东升哥现在把全部的家底都压在了明月湖，没有这最后一笔资金，就会前功尽弃。当然，精明的刘和平夸大了资金缺口，对大老板张一次嘴不容易，有备无患。一个村子的知根底，程木滨信得着刘和平的话，也听闻了东升四处拢钱的事。一千五百万，对现在的他来讲轻飘飘，小菜菜。革命的友谊天长地久，帮着发小过难关，责无旁贷。自同学章有为借款出事后他发誓再不向他人借款，而东升又岂是他人。刘和平狗掀门帘全凭一张嘴，一千五百万两日到账。

刘东升本心里认准那两百个别墅长不了腿，再也没有来钱的道道，就想着死耗到底。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没有莫强求。偶尔打过方程公司的主意，释参师傅也说过有难了去找木滨帮忙，但最终不想去影响发小的大生意。现在木已成舟，只好电话过去客套一下，被程木滨一顿埋怨，怨他不早打招呼。对于刘和平的先斩后奏，本想大骂一番，但话到嘴头又说不出口，不能狗咬吕洞宾，一番好心给当了驴肝肺。有了一千五百万，明月湖咹明月湖，俺操呔，烧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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